重生微博@Siriuseverus

【授翻/悲惨世界】星光映照 AROS 21

CH21 债


“我做过最勇敢的事,是在我想死的时候活下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Juliette Lewis


***

Valjean一回到武人街的小宅子,就遇上了两双同样写满难以置信的眼睛。是门房和他的妻子。两人在门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,迷惑非常。

最终还是女士首先打破了沉默。“先生!”她叫道,喜不自胜地一把抓住Valjean的双手。“天呐,真的是您!啊,那天您失踪了,然后消失了好一阵子……我们以为——!”她放开了他,一只手捂住嘴巴。她的眼睛湿润了。“啊,可您好好的!您回来了!而且身体看起来好多了!现在我明白了。我们还以为您在街上遭了什么难,可您只是去别处休养了。这真是个好消息。啊,看到您好好的,我真高兴!”

“我们真以为您遇到了什么不测,”她的丈夫插嘴道,看起来平静得多,但惊讶也是显而易见的。“我们还以为得找个新房客把这间公寓租——”

他的太太一记肘击打在了他的肚子上,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。

剩下的话都给呛了回去。他吃痛地一缩,才看回Valjean,撇嘴一笑。“啊,我是说,我们怕再也见不着您了,Fauchelevent先生。但您回来了。这很好,太好了。”

“可这些天您都去哪儿了?”太太问道,“为什么要出门也不给我们留个信呢?可把我们担心坏了。”

“真对不起,夫人,”Valjean说道,歉疚地埋下头。“我是该提前说一声的,可我确实没想到那儿去。给你们添麻烦了,我道歉。可事情是,我本没打算像那样离开的。我只是出门散散步,可在途中晕倒了。一个老熟人碰巧路过,他认出了我,然后把我带回他家照料了一阵子。我没想着联系你们,我很抱歉。那时我的脑子太乱了。”

他像是陷入了沉思,眉头皱着,而后又小小地叹了口气,有些悲伤。“老实说,我……没想到会有人挂念我。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。除此之外,我还要为我之前的行为道歉。那时我病得很重,但我不承认,即便事实如此显而易见。你们想要帮我,想让我吃饭。你们还为我叫了医生,真的十分体贴。我告诉你们我不需要,是我扯了谎。可那个时候,我的确不在乎自己的健康状况糟到了哪个地步。”

他垂下脑袋。“失去Cosette让我伤心欲绝。我只是……陷入了绝望。那时的生活对我而言,暗淡无光全无意义。我不关心自己会如何,甚至没注意到我的冷漠也伤害了别人。那实在很自私。过去几个月里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……我甚至不记得有没有说声谢谢。我太无礼——太不知感激了。我要为此道歉。希望你们能原谅我。”

太太盯着他,灰绿色的眸子闪着光,嘴唇微颤。“噢,先生,”她呢喃着,张臂抱住了他,“完全不用道歉。能看见您好好的,我就非常高兴了。”

Valjean在这个拥抱中有些僵直,这样的情感表露是他全无防备的。他脸红了,在女士撤手后揉起了自己的后颈,而后者用围裙擦了擦眼睛。

“呃,谢谢你们,”他说道,快速而略带尴尬地鞠了个躬。“这样的欢迎让我受宠若惊。”

“啊,晚餐我要给您准备些特别的,”太太宣称道,双手叉在她宽硕的腰上。“烤牛肉怎么样?配上肉汁和蜜渍胡萝卜,再多烤一些土豆条。您会吃吧,对吗?——既然您现在有了胃口。”

他腼腆一笑。“当然。”


***

Valjean以一种听天由命的心态重返了日常生活。他仍然会唉声叹气,也时常意气消沉,但尽管如此,他还是倾尽全力,强迫自己的肌肉运作起来,强迫自己进食。

一旦他感到那阴霾又开始吞噬着他,他便会起身走到窗边,望着下方的街景。他听到Javert的话在他脑海深处浮现。

“没有确定性的时刻。你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,走到未来的某个时候。”

“的确更容易了。活着。”

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。他分不清这些话究竟是出于无意识,还是他有意说给自己听的。仿佛变成了某种祷语。

“你不是什么负担。”

当门房太太上来给他送饭,或者给盥洗室的挂盆换水时,他会冲她微笑。尽管这笑未透进眼底,但也并非全无真心。而当她回以微笑,那表情中带着抚慰,这个世界似乎又好了一点儿。仅仅是一点儿。

他想起Cosette,有时还有Marius,但他并不打算联系他们。他也不再朝受难修女街散步了。他对自己说,总有天会再去的,但不是现在。他还没有准备好。他不知道那一天是多久,但他至少敢去相信,总有一天,敲响那大门上羊头门环的念头,不会再让他如此坐立不安。

他没给Javert写信。他内心一部分想,另一部分又觉得太尴尬了。看起来,等上一阵子再与那个男人联系,是较为合适的做法,虽然他完全不明白是为何。也许真正的原因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
在每个拂晓之前,他都会沿着河边步行,望着太阳从塞纳河面上升起。天空透散出橘粉色的光芒,笼罩在城市的幽暗剪影上方,又自水面闪过。他不确定此情此景中触动了他什么,但的确有一些东西,在他的胸腔中蓬松开来,让他感觉不再那样空无一物。当那太阳光的阴影开始缩短,他便原路返回,趁街上人多起来之前回到公寓里,然后吃上几口早餐。

终于,对他而言,门房太太的食物渐渐恢复了滋味,不再那么难以下咽了。进食不再是例行公事,而是出自本能。数月以来,他头一回真切地感到了饥饿。他的感官逐渐敏锐,思维逐渐清晰。一切都比之前更加真实了。

他开始烧水,因为纯粹地想喝茶而给自己泡茶。又从门房那儿借来了最新一期的《箴言报》,一边喝茶一边读报。

不知不觉中,有一天,他发觉自己在清晨掀被而起仅仅是出于习惯,而不用再自我斗争一番了。


***

Javert咬着嘴唇,盯着眼下账单上加起来的一串数字。

这是他例行的工作。他头脑很好,善于算数,记性也出色,因此都由他自己一个人来打理财务。

而他也总能想方设法安排妥帖。

但过去的几周对他的钱包来说可不太友好。首先,他替医生付了车费,又买了Valjean坚持让他买的鸦片酊。其次,由于这位不速之客,他过去两周的饮食花费都变成了双倍。除此之外,他还需要添置一双新的皮手套,医药箱也需要补充。最要紧的是,因为忧心Valjean的健康,他五月头一周的工时大大减少了,相应减少的还有他的工资。

他坐在那儿,瞪着羊皮纸上的收支数字,手指纠缠在鬓须里,叹了口气。

一阵敲门声响起。

“请进。”

是房东太太,还端着他的晚餐。她把晚餐放在他身旁的桌上,扫了一眼那晃动的烛火下他正忙碌着的工作。

“又在算账了,是不?”

“嗯。”

她凑得近了些,打量着那张纸,这让Javert有些不安。“噢,”她挑起眉毛,“您可以把那项划去了。”她的手指停留在了“房租”一项上。

Javert皱起眉头。“什么意思?”

“已经给过了,不是吗?”

他扬起脑袋,双眼微眯。“没有。”

“给过了。”她坚持道,“难不成您忘了?您不是会忘记这种事的人啊。”

“夫人,您究竟在说些什么?”

“上回来的那个人,您知道的。他替您付了啊。”

Javert的脸涨红了。“那个——人?”

“您的朋友啊,先生!——白头发的那位。前天他来过这里,说欠了您钱。”

Javert咬紧牙关,双手突然像兽爪一般抓紧了桌沿。“他干什么了?你是说他替我付了这个月的房租?”

“不只这个月,先生——还有后两个月的。”

怒气蔓延上了Javert的薄唇。“那个魔——”

“您是说,您完全不知情?”房东太太问道,面露疑惑。

“当然不知情了!完完全全!”他恼怒地吼道,将脸埋进了双手里,手指抓缠着头发。“那个魔头!他明明知道我不想要他该死的——”

“有些人是不喜欢欠债,可您对一点儿好意的付出也太敏感了。”她啧啧道,“要是有人能时不时地顺手帮我清空点儿账单,我可完全不介意。”

“慈善就是欠债,夫人。”Javert叫道,猛抬起头,沮丧地看着她。“我告诉过他不欠我什么!我告诉过他我分毫不想要他的钱!他以为我是什么需要匿名施舍的可怜虫吗,像个乞丐一样,滚他的——”

“那您想干嘛?”她玩味一笑,“把钱收回来?那钱现在可是我的了,希望您知道。”

Javert瞪着他,鼻子皱了起来,眼皮微微发颤。“我——没错——我知道,可——但是——”

女士轻笑出声。“您还不怎么适应有朋友吧,是不是?”

他有些慌乱起来。“我——他不是——我没有什么‘朋友’。就算我有,那个人也肯定不是其中之一!”

这番话只让她笑得更开心了。她捂住肚子,拼命抑制,在转身朝门走去时肩膀还在一上一下地抖动着。“是了,是了,当然了。把您自己的房间变成病房,把您的床腾出来两周;他呢则瞒着您大大方方地替您还账——但你们才不是什么朋友,肯定不是!”她冲他一笑,然后走向楼梯。“当然不是啦。我的错,先生。享用您的晚餐吧。”

Javert在椅子上气得发抖。他搁在桌上的手紧攥成拳,一边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远,一边把羊皮纸揉成了一团。他恼怒地哼哼着,声音因气愤而有些哽塞。“他才不是什么见鬼的朋友,听到没?”他冲着她大喊。

掩盖不住的笑声从楼下传来。“随您怎么说,先生!”


***

转眼到了五月末,距Valjean离开他的公寓,已经过去了两周。

有许多次,Javert都升起了一股想要去看看他的冲动,但某个声音告诉他别去,告诉他对那人要有信心。告诉他——Valjean会信守承诺。

一个周末,Javert路过了一群刚从圣稣尔比斯教堂做完弥撒出来的教众,突然间,一张熟悉的面孔撞入了他的眼帘。他停下脚步,回头望去,眼睛微微眯起。

那头蓬乱的黑发,那些雀斑……

他大吃一惊。Pontmercy家的小子!可能吗?

那个年轻人正沿石阶而下,目光正好对上了Javert的方向。然后,他僵住了,直到最后一名教众从他身边走过,消失在了街尾。

他俩就那样震惊地瞪着对方。

“你活着?”他们一齐叫道。

Marius惊恐地退了一步。“我——你——怎么会?在街垒那儿!他们杀了你,我听到了枪声!怎——你怎么居然……?”

Javert低吼一声,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,把他往教堂拽。

“进去,快。我们谁都不想有人听到这些。”

年轻人糊里糊涂地任由自己被拖回了教堂,没有反抗。

“先生!”当确定身边没有人后,他叫了起来,背抵着一个壁龛。“我没法——您怎么还活着?我不——”

“住嘴,”Javert斥责道,环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长椅。“别那么大声。我们是在大厅里,又不是告解室。”Javert打量了眼前人一会儿,蹙着眉头。他咂了咂舌,然后移开目光,眯起眼睛。最后又看向Marius。“我该逮捕你,你知道的,”他抱怨道,沮丧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。

Marius面色惨白。

“毕竟,你是叛军的一员,”他继续道,“但那又相当……不合适。”

“啊。”Marius开口。

“还有,那件事之后下了道赦免令,而且,呃……”他盯着他,目光逼人,“你最近究竟干什么去了?看起来没惹什么乱子。我有一年多没看见你人了,也没听见你的消息,署里也没谁提过你的名字。”

“我毫不惊讶,”Marius谨慎地说,“街垒过后,我在床上躺了将近五个月。”

“五个月!”

“呃,四个半。我的锁骨断了,医生不准我出房门一步。他们说见客人对我的健康有害,会让我太激动。一激动伤势就会加重,不利于恢复。所以我等了那么久才见到我可怜的Cosette!”

“Cosette!”Javert叫了起来,“Cosette?所以你就是她嫁的那小子!当然了,”他喃喃着,猛拍了一下额头,“当然是你了。我早该料到了,要不是我以为你已经死了。”

“等等,您认识她吗?”Marius问道,“可你们两个怎么会——”他突然住了嘴,猛摇了摇脑袋,仿佛想甩掉脑子里某些正在成型的念头。“不,不,不对,不该这么对您说话。就我知道的来看,您是个鬼魂了!”他先前的那些恐慌又回来了,“我以为您死了!”他叫道,挥动着双手,“可您又站在这儿。这怎么可能?你怎么可能还活着?我看见——在街垒时——”他惊愕地抬手揉着头发,“Fauchelevent先生,他受命处决您,他——”

“他没有,如果这还不够显而易见的话。”

“可是,那……”年轻人按住额头,眼神恍惚,“他没有杀您,”他自言自语地喃喃着,好像内心正有启示浮现。“他没有杀您……”突然间,他的神情转亮,混杂着奇异的震惊、恐惧和喜悦。“所以,他——他救了您!他故意请求来杀您,好把您带离他们的视线,然后……!喔!”眼泪在他眼中闪现,“我还以为——可您还活着。他终究不是个刽子手。”

他抬眼看着Javert,好像记起了什么似的。“噢,先生!”他叫道,“我认得您。我当时就觉得您看起来面熟。可当我想起来您是谁时,我问了您的名字,我极度担心您的命运。不管您是不是密探,您都是个好人,而我——我没法昧着良心让他们处决您。我原是要求他们先缓一缓的,可我听到了那可怕的枪声,然后他从那巷子里走出来,表情严肃地说‘干掉了’,我以为——!可您还活着!他终究没有杀了您!啊,我太高兴了!”

年轻人的焦急与忧心是Javert全无预料的,他一时无话。

“等等,那么——”Marius这会儿是在自言自语地嘀咕了,“您活着离开了街垒。有人把我救出了街垒。那个人把我带到了我祖父家。Basque说那晚门口有两个人,而马车夫说其中一位是个警探。天呐,探长,这可能吗?是您把我从街垒救出来的?”

Javert吃了一惊。“什么?当然不是!什么叫‘是不是您’?你不知道你是怎么出来的?”

Marius猛烈地摇着脑袋。“不知道!我拼命找了好一阵子,想找到我的救命恩人,可一无所获!我只知道有两个人把我送回了家,其中有一位警探!可您的意思是,那不是您吗?”

“那个警探是我。”

“所以是您救了我!我欠您一条命!”

“完全不是!也许我的确在那儿,可我不是把你从街垒拖出来的那个人。你怎么可能不知道?他没有告诉你吗?”

“他……?没有,先生!在大家还没来得及谢谢他之前,那个人就走了,而且再没有回来过。门房瞧见了他,可他全身上下都是血和泥,还有火药,完全认不出是谁。可您,您知道他是谁!您跟他一块儿来的,您知道他的身份,对吗?”

“当然了!可——你的意思是,他从来没——你不……?”他的眼睛睁大了,“等等,”他冲自己叫道,“等等等等——可如果你娶了Cosette,你就是——”一股难以置信的怒火闪过他的面容,“啊,你是他的女婿!”

Marius的眉头拧了起来。“我——您什么意思?”

“你是Val——”他吞回了那个就要脱口而出的名字,“我是说,你娶了Fauchelevent的女儿!你是他的女婿!”

“是没错,可您为什么——”

“你这个十足的蠢货,你真的是说你——”

“先生!我们能回到那个首要问题上吗?我不——”

“你是他的女婿,我的天呐!可他居然没告诉你!”

“告诉我什么?先生,我不明白,您究竟在暗示什么?”

“他救了你的命,白痴!他就是那个把你从街垒救出来的人。他就是那个背着你爬过下水道的人!只因为他的女儿爱你!可那个老傻瓜,他竟然一直瞒着你!”

年轻人双目圆睁。“Quoi?”他背靠着墙,滑坐了下来,好像双腿无法支撑他似的。“您是想告诉我,Fauchelevent先生就是那个人?那个在我跌倒时抓住我的人?那个带我逃出战场的人?”

“是他,看在上帝的份上,是他!你就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吗?”

“那个,我——有点复杂。最开始我是以为在街垒看见了他,可当我问他,我问他知不知道麻厂街,我们战斗的那个地方,他否认了!所以我以为那只是个跟他长得像的人而已!不仅如此,我还在他面前提过这件事,说找不到我的救命恩人,没法报答他,让我有多不安,可他表现得就跟他全不相干似的!”

“你是说他当面对你说谎了?”Javert怒道,双拳紧攥,看起来非常想把什么东西撕成两块。“天呐,要是让我见着他——”

“后来我发现我看到的那个人的确是他,”Marius继续道,“可我琢磨,‘他不是去战斗的。那他是去干嘛的?’然后我想,‘Javert!他准是为了复仇才去那儿的!’我是那么以为的,先生——他知道您在那儿,他一定是听说了您被囚的消息,然后就到街垒来杀你!可如今!”血色渐渐从年轻人的脸上褪去,他坐在地上,身体发颤,双眼疯了般恐慌地四下乱看着。“这就是说……!啊!他是为我去那儿的!那晚是他救了我的命!”

“要是你知道他在那儿,而那天在街垒的人都死了,你就没有该死地想一想,是不是他带你离开的?”Javert怒道。

“可先生,”Marius微弱地抗议道,“当时我以为那是不可能的。因为从下水道出来的那个人……车夫说警探要逮捕他!所以我以为他上法庭了,甚至进了监狱,也许——但我四处打听了,那晚没有哪桩案子符合。是啊,我是知道Fauchelevent先生在街垒,而且他对我撒谎了,但我以为他撒谎的原因是他在那儿杀了您!如果他是为了我去那儿,呃——他有什么理由说谎呢?没有!完全没有。所以,您瞧,在我的认知里,他不可能是那个救我的人!”

“噢,可他是。”Javert说,威胁性地抬了抬脑袋。

“现在我知道了。一切都对上号了。奇怪的是我之前竟然全无察觉。天呐,我真是瞎了眼!噢,上帝啊,我还一直……!”他的脸在悲痛中皱成一团,埋进了手里。“我是个白眼狼,”他低泣道,声音哽咽,“我对他那么冷漠,我把他赶走了……”

“是你不让他见他的女儿!”Javert恍然道,“是你把他差点儿逼上绝路!”

“我不知道!我不知道他就是我的恩人!他对我说了他的过去,说他是个恶人,是个违反假释的逃犯,我——”

话未说完,他便僵住了。他带着恐惧的目光看向警探,为他刚才吐露的话。

Javert瞪着他,等着他继续。

可年轻人仅仅站在那儿,张口结舌。

“噢,得了吧,”Javert说道,翻了个白眼,挥了挥一边手掌,“我想我应该说明一下,这些我都知道。”

“您——您什么?”

“我都知道,小子。”

“知道他是个逃犯?知道他的真名是Jean Valjean?您知道?”

“没错。”

Marius糊里糊涂地瞪着他。“哦。”他只能蠢兮兮地冒出这一个字。

“可是,”最终他说,“那么,为什么您什么都没做呢?您知道全部真相吗?他从船坞逃走,他揭发了另一个人,又冒了那人的名,还盗走了那人的财产。”

Javert皱起眉头。“你在说什么?”

“是真的!”他说道,“我研究过这件事。在加来海峡省的一个区,有一个工厂主,他曾经是个罪犯,后来改过自新恢复了名誉。他的名字叫Madeleine先生。他发明了一种制造黑玉珠子的新技术,因此发了财。他用这笔钱设立医院,开办学校,还探望病人,援助寡妇。他简直是穷人们的保护人。他拒绝接受勋章,却被提名为了市长。后来,Jean Valjean出现了。他揭发了这人,又用一个假签名冒领了Madeleine先生在拉菲特银行的所有积蓄!他毁了那样一个善良慷慨的好人。我听说,后来那位不幸的先生上了苦役船,淹死在了海底!事实上,先生,Jean Valjean等于谋杀了那个人!”

Javert垂着眼,一言不发地盯了他片刻,而后嘴角渐渐咧开,露出了一个有些骇人的笑容。一阵无声的笑隆隆地在他胸腔里回荡着,随后又变成了某种低吼。男人猛地仰起头,双手撑在腰间,爆发出了几声大笑。

Marius害怕地注视着他。

“杀了他!”Javert重复道,仍然笑着,“你说,杀了他!哈,真是精彩!真是顶顶精彩!”

“怎么了?”年轻人叫道,身子缩了起来,“您为什么发笑?”

“Jean Valjean没有杀了Madeleine先生,”Javert高声道,“他就是Madeleine先生!”

Marius愕然。“什么?”

“这两个人,Valjean和Madeleine,他们根本不是两个人,而是一个!Jean Valjean在滨海蒙特勒伊发了财,他没有从拉菲特银行盗走什么,仅仅是取回他的财产!我为什么会知道,因为他当市长时,我就在那座小镇工作。早在他还在土伦服刑时,我就认识他。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,让我回想起了那些,我便开始怀疑他。正是我亲手把他送回苦役船上去的!他也没有死在那儿,而是假死逃脱了。我听到了一些谣传,让我不得不怀疑。我追这个家伙追了整个法兰西!”

“啊!”

“事实上,”Javert继续道,找回了冷静。“当他背着你从下水道里爬出来时,我正赶到那儿准备逮捕他,”他压低了声音,“但既然我欠他一条命,我……我在这件事上动摇了。他说服我相信关于你的状况。他完全不为自己求情,可天呐,”他说道,碰了碰额头,“他说起你来却滔滔不绝——你如何急需一位医生,又如何应当被送回家去。”

“我会允许他把你送回你祖父的住处——只是因为,你那时看起来完全命不久矣了。那么,我自然就无须把你当作叛乱分子抓起来。我们离开后,我本该把他带到就近的哨所,立即将缘由告诉宪兵,可我——”他沮丧地咕哝了一声,别开了脸。“发生了……一些事。最终我没有把他交上去。就像你也没有,也许是出于差不多的缘故。”

“我明白了,”年轻人轻声道,仍然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。“您……您放了他,因为他救过您。以德报德。”

Javert移开视线,面部有些抽搐。“也许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,但……也差不多吧,没错。”他又思索了一会儿,然后突然转变了态度。他的瞪视中满是怒气。他的声音压低成了某种低吼。“他差点因为你死了,你知道吗。”

Marius看回他。“什么?”

“你不让他见他的女儿。他感觉自己再没什么好活的了。当我发现他时——完全是出于凑巧——他已经走在鬼门关边上了。因为悲伤,他饿了自己好几个月。甚至也不给自己叫医生。你该庆幸那时我在那儿,否则你现在已经失去了一位父亲。”

巨大的恐惧在Marius脸上闪现。“真的?一想到——噢,老天啊,我们必须马上去见他!”他狂热地直起了身子,“我欠他太多了,我还对他那样坏!一直以来,我都以为他是一个恶人,一个罪犯,一个凶手,他唯一的恩赐便是他给予Cosette的良心与奉献,可现在我完全明白了!我的天呐,他是个圣人!我得去见他。我必须得道歉。我必须乞求他的谅解!抱歉,探长,”他说道,直起身子,弄平了礼服上的皱褶,“我必须马上离开了。噢,Cosette在哪儿?我把她留在街上了。啊,我得找到她。我们要一块儿去见他,我们要——”

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Javert说。

年轻人却恍若未闻。

Javert跟着他走出教堂,双手交抱胸前,姿态仿佛拿破仑本人。他看着Marius飞快地冲进人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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