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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授翻/悲惨世界】星光映照 AROS 05 2/2

CH5 囿中之狼(下)


Javert像是被人追赶似的逃出了警署,一路上都躲避着同事们的目光。他逃得越快,步子就越笨拙。大衣下的皮肤烧灼着,领口下渗出了汗水。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,震颤着鼓胀的血管,浑身每一处都渴望摆脱那因愤慨和尴尬带来的热度。他的脸颊通红,脑子一团浆糊。

他一把推开那扇大木门,匆匆穿过狭廊,冲上了街。

他本以为外面的新鲜空气能给人些解脱,可他发现,即便逃出了那间屋子,逃出了他上司质询的眼神,他也无法再镇静下来了——也许还比不上之前。那股出逃的冲动依旧在体内冲撞着,怂动着他向前,好像这样就能甩掉他的耻辱。

他跑到新桥和圣米歇尔桥之间的区域,停在了隔开金银匠河沿与塞纳河的矮墙边。他死死攥着墙沿,垂着脑袋,气喘吁吁地盯着脚下浑浊的河水。在他看来,这翻腾的水浪似乎也比不上他此刻脑中的汹涌暗潮。

他感觉自己好像要被烧化了,颅骨里掀起了一场风暴。一滴汗珠顺着脸颊滑到了下巴。

这样混乱的脑子是生不出任何一个想法的。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,以及恐惧,无边无际的恐惧,相互叠加相互纠缠。他在那一刻体会到了太多从未体验过的情感,搅动、碎裂,逼他疯狂。

他被困住了,被逼到了墙角,被缠困被扼捕。他呼救,他拼命想要逃出去,可就连这个举动似乎也冒着风险,渺茫非常。

不,他怎么能在这个时间跳下去。

太荒谬了。

首先,现在是大白天——行人来来往往,必然会引起恐慌。其次,可能会有人跳下去救他,而他并不希望如此;这水实在太急,即便是年轻力壮的健康小伙子也不见得能上来——Valjean昨晚能毫发无损地把他拖上岸纯属运气。第三,也是最要紧的一点,那就是:结束生命实在不是一件能当着别人面做的事。这样的事从来都属于夜晚,属于四下静默无人,思绪不被打搅的时候。纠缠在这个念头上是无益的——至少不是此时此地。

不是在经过了昨晚以后。

这些念头并不是有意识地呈现在他的脑中;而是跃动的暗中阴影,勉强绕过了意识,再钻进脑海。他不是来这儿做这个的——这就是他所知的全部了,虽然他的身体似乎并不这么认为。它渴求着深渊,只为了逃离那耻辱。

至于他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河水看,是因为他心中觉得,这翻滚蜿蜒的水浪——你争我斗地跌撞着,又同归于尽地消失——不正和他此刻内心所经历的一样么。

他呼吸不稳地朝下看,长发没了平日里的绑缚,全都垂散开来遮住了脸,隔绝了周围好奇的目光。

离他差点溺毙不过过去了几小时(至多半天),而他几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刻,回到了他的灵魂最恐惧、最痛苦、最受折磨的状态。除了四周的一切都笼罩在阳光中,看上去是那么不同。

之前的天空是愁云惨淡的,整个世界包裹在漆黑的阴影中,而远处街灯若隐若现的红光,一如地狱之火的回声。在那时,他可真像站在命运的绝境处——等待着神判和永罚。

而此时,世界的色彩是明亮的,头顶天蓝如洗,阳光毫不吝啬。小鸟站在屋顶的水槽和排水管上,愉悦地叽喳不停。

多么不同的一天啊!一丁点儿阳光,世界就成了新的。

不,在这样一个地方,周围是这样的一切,人是不能去想自毁的。他开始渴望起了那些阴影,渴望起了夜的庇护。

他的内脏以一百万种方式拧搅在了一块儿,好像有人点燃了整整一火盆的煤炭塞进他的肚子。他的脸颊滚烫。

河水引诱着他。

就在这时,一阵往后拖拽的力量打破了他的思绪,他被拽停在码头。他发觉一个人抓住了他的衣背,像只虎钳般揪住了那厚重的羊绒料。

Javert并不吃惊——这个动作也来得并不突然,循序渐进得够让他回过神了。

他用不着转过身去,用不着去看身后来者何人;他当然知道那只手是谁的。

他的嘴巴苦涩地咧开,一阵低沉的、好似魔鬼的轻笑声从喉咙里钻了出来,回荡在胸腔。这笑声,是那种刚被命运开了个残忍玩笑的人会发出的,他禁不住对自身的处境发笑,即使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。

“Bien sûr.”他对自己说。当然了。

“你没去警署。”Valjean说。

Javert发出了另一声自嘲的笑。

“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。你又在这儿做什么?”

“你觉得我要跳下去,是吗?”

“如果我的怀疑是错的,我会很高兴。”

“那么,”他讥讽道,“高兴去吧。”

“我会,如果你没走到那边上去的话。”

Javert沉思地望着河面,就好像一个单纯途经此地的游人一样。“也许我只是欣赏这里的风景。”

“也许我该敲昏你的脑袋把你拖走。那对路人来说倒是一道风景。”

“是啊,”他笑了,“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在警署大楼前袭警。”

Valjean的声音却是粗粝的,毫无笑意。“再朝河边走一步,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。”

他的薄唇抿起一个冷笑。“嗯,对此我毫不怀疑。”

“那就免去我们彼此的麻烦,转过身来。”

Javert一动不动。

“你知道,”过了一会儿他说,语气出乎意料的平常,“今天我来做什么吗?不是到塞纳河,我是指——到这岛上来。”

Valjean没有回答,可Javert察觉,那个男人拽着他衣背的手犹豫了一瞬。

他回过头瞧他,露出了一只冰冷的蓝眼睛。

只消看那张脸一眼,Javert就明白这个人是怎么理解他话里的含义了。

可Valjean怎么能在以为他已经申请了一张逮捕令的同时,还这样抓着他,不让他走回河边,就好像是在保护自己的小命似的?事实上,这个男人抓着他的手还更紧了——好像是在说:即便面对地狱的永罚,我也要阻止你。

这种愚蠢而拗犟的热情软化了他几分。他重新看回河面,没法再去瞧那个男人的表情。

“不,”他说,语气沉了下去,“不是为了那个。”

Valjean花了一会儿才回过神。“那,是什么?”

“我来请求革职。”

他感觉出那个男人吃了一惊。

“什么?你为什么——?”

“我想这是唯一的办法,”Javert说,“除了那条路以外。可是,”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,“你知道署长怎么回答我的吗?我对他来说‘太珍贵了’,他不让我走。显然,他跟我多年前遇到的某位市长观点一致,觉得我对自己太苛刻了。”

他转身面对着Valjean,脸上浮起一种介于冷笑和愤怒之间的表情。

“你说这可不可笑?”

男人放开了他的衣服,往后退了一步。“老天啊,”他叫道,“你看起来糟透了!出什么事了?”

“出什么事了?”Javert难以置信地笑着,“你是说,除了昨晚差点淹死这件事?除了失去人生目标,分不清对错这件事?除了被一个罪犯施救,颠覆世界观这件事?除了被从河里捞上来,还不得不跟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共进晚餐?眼睁睁地看着尊严一点点粉碎?除了这些?”

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提高了,到最后几乎成了咆哮。

“你究竟在问什么,Valjean?你究竟想对你从我这儿偷走的以上哪一件评头论足?”

Valjean的脸色变白了。“你不太好。”他半是自语地嘀咕道。

“不太好?”Javert重复着这几个字,迸发出另一阵笑声,“你说不太好?噢,可看看我!”他展开双臂,“健康的化身,权威的标杆!怎么,你这就忘了署长大人的话吗?我对他来说可太珍贵了,警察中的佼佼者!他宁肯要一个头晕脑胀,既掌控不了生活也不想再活的警探,也不要一千个明明知道该怎么该死地工作的大老粗!可不是吗,整个城市都想来救我,在我不值得被救,也不想被救的时候!在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的时候!”

他怒气冲冲,险些掐上了眼前人的脖子。“我他妈当然不好!”

Valjean仰起脸,震惊地看着他。

“够了!”他突然叫道,一把抓过Javert的衣领,往前一拽,“现在跟我回家去,我们一起,然后好好谈一谈!你不能拒绝。你病得不轻,得看看医生!”

“收起你那见鬼的同情!”他暴怒道,拼命想挣脱开,“我不需要医生!我什么也不需要,尤其是从你那儿!”

“你需要的是一剂罂粟花奶[1]和一个长觉!”

“我不需要,放开我!”

“停手,你脑子不清醒!”

“你再不放开我,Valjea——”

“我说到做到!”男人朝他吼道,双手揪住了他的衣领,扳过他的脸对上自己的,好让他不得不直视那双冒着怒火的棕色眼睛。“我说我会使用强力,我就会那么做,Javert!你情况很不好!如果非要一闷棒敲昏你才肯接受帮助,就那么做!要么你就别再挣扎,安静地跟我走,除非你真的想被打坏脑子!我说得够清楚了吗?”

Javert愣住了,肌肉僵硬。

这副惯常温和的外表几乎快让他忘了,Valjean比他矮,比他年纪大,却要比他强壮得多——在恰当的动机下,他能做出任何可怕的暴力举动。只要他愿意。

“我说得,够—清—楚—了吗?”

Javert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,落入一片阴影中。他垂下头。

Valjean仍然抓着他,打量着他的脸。“很好。”

最终Valjean放开了手——像是一只鹰隼或狮子般移开了爪子——但仍然抓着他的手腕。

他们开始朝前移动;或者说,是Valjean领着Javert离开了河坝。Javert跟着他,仿佛不幸的鬼魂正被迫迈向它的命运。

在脑海尚清醒的零碎记忆中,他想起他被放了三天假。所以和Valjean的这件事并不会影响工作。不是说他现在想跟这个男人有什么纠葛,甚至不是说他想回到岗位——只是,至少不会给警署造成麻烦了。而且,说实在的,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做什么。

“反正也不重要了。”他喃喃自语,头发垂在脸前。

“什么?”Valjean问,转过头看他。

“没什么。”他低着头,轻声回答。

没什么重要的了。再没有了。

走到一半路程时,他晕了过去。




[1]:一种乳白色的液体药品。由罂粟花提炼而成,颜色纯白,因此命名为“罂粟花奶”。通常用于止痛或镇静。




2021.12.14修订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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