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生微博@Siriuseverus

【授翻/悲惨世界】星光映照 AROS 01

CH1 深水相逢


“拂晓诞于黑夜。”

—— Leo Jozef Suenens


***

或许出于下意识,或许是为了透透气,Valjean探出身子,将头伸向了窗外。这条街并不长,灯笼的光亮从街头照到了街尾。

让他惊诧的是,外面竟没有人了。

Javert已经离开。

Valjean呆立着,一时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。

后来回想时,他也不确定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做。他只觉得某种奇特的东西攫住了他——像是某种惊讶,某种好奇,某种怀疑。一时间他没法用理智思考。

他感到身边围绕着一股几近不祥的气息。幽暗空寂的街道,凝滞厚重的空气,漆黑无光的夜空,以及那个本该等在这儿,却不在这儿的人。那种缺失仿佛化作一只徘徊的鬼影,无声地召唤他走进夜色深处。

他就那么昏昏沉沉地走下楼,重新打开门,全然无视了身后门房询问的声音。他走上街道。

他的眼神落向四周。处处关门闭户,静谧无声。

没有任何目的,甚至不带任何意愿地,他抬脚走向了一边街口。

就在这时,他觉得自己听见近旁的巷子里响起了脚步声——是那种特制的靴子才会发出的声音。

Valjean眨了眨眼,想也没想地跟着那脚步声走进了夜幕,仿佛一个迷失旷野的旅人循着远处的光亮。

他跟着那个男人,距离保持得相当安全,脚步也尽可能地放轻。

Javert垂头丧气地走着,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他了。他的双手背在身后,沿着一条条僻静的小巷,走向未知的某处。

他看上去并非闲逛,Valjean心想,可也不像急着赶去哪儿。

他们走到了榆树河沿,沿着河沿,穿过格雷沃广场。Javert停在了圣母院桥的一角。那儿距离夏特雷广场的哨所很近,塞纳河在桥下奔涌,形成了一个有急流经过的方形水池。那里正是河流的险处,河水冲刷撞击着桥墩,搅动着、翻腾着。近些天的几场雨让河面又涨高了一些。

Javert就站在那儿,双肘撑着栏杆,两手托着下巴,眼睛望着——Jean Valjean也说不准的地方。

Valjean的内心争斗了起来。更强烈、更理智的那一边说他没有理由留在这儿——不,是有太多的理由不能留在这儿——他应该回家,回到安全的地方,回到他女儿身边。可另一边,那个微小的声音却渴求着答案。这渴求即便无法驳倒他赶快离开的冲动,至少也是旗鼓相当的。那个声音告诉他,他应该留下,他应该搞清楚当下的状况;从某种意义上说,那也是确认安全的一种方式。两个声音互相否定着对方,一时间,他完全失了主意。

甚至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开始要跟过来。他精疲力竭,饥肠辘辘,身上又湿又脏。而且他真的太想见到Cosette了。

然而。

这件事很不对劲。也许对来他说有益无害,但谁能确定呢。他想要确定这一点。他想要知道他在巴黎是否真的安全了——他们是否能留在这儿,就像Cosette早些时候恳求他的那样;是否不用再担心终有一日他们的生活会被执法者们捣得粉碎。

这可能吗?Javert会用这件事作为报偿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允许Valjean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吗?Javert可没有慈悲心肠,甚至不通人情,他深知这一点。而这样的事,这种违背他本职的行径,对他来讲根本是不可思议的。

可Javert却离开了。

当他终于能用铁腕扼住Valjean的咽喉时,却又放了他自由。

或者,他是吗?

他真的放过Valjean了吗?还是仅仅给了他一次逃跑的机会,一个象征性的恩惠:仅此一晚。天明曙光之时,便会带着全警署的人手来捉捕他归案?

他给予Valjean的自由究竟是暂时,还是永久?这并非Valjean胆敢去问的,可每当他抬眼看一眼那人,这个问题就一刻不停地啃噬着他,折磨着他的神经,慢慢把他逼疯。他的内心一部分想要逃跑,另一部分想要干脆直接走上前去问出来——像个合法公民会做的那样——他到底会面临什么。

最终的最终,他还是决定继续观察。如果有必要,就一直观察到清晨。一个人的举动多多少少会透露出一些端倪,他也许能判断出Javert是否打算在第二天逮捕他。

可Javert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,似乎已经站上好几个钟头了。Valjean在他身上什么也看不出来。唯一值得注意的是,那个男人的手指胡乱绕上了自己的鬓须——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,这是Valjean未曾见到过的。可除此之外,他既不说话,也不行动——Valjean对此毫无头绪。

突然间,Javert直起了身子。

出于紧张和过度反应的本能,Valjean立马远远跟了上去。

当瞧见Javert朝着夏特雷广场一角的警署走去时,他一下变得面无人色。门口的灯笼依然亮着,他把自己藏在近旁一座房子的角落里,恐慌地看着Javert走进了门内。

完了,一切都完了,Javert就要去告诉他们了,他本该抓住这最后的机会……

可且慢,他会不会只是去完成交岗前的日常文书?而那份文书,会不会刚好那么幸运,只字未提某位长年在逃的犯人? 

冷汗顺着Valjean的颈背流了下来。

怎么办?如果Javert确实在此处宣判了他的命运,他现在跑回家,还来得及带着Cosette逃掉吗?街垒和下水道里仿佛永无尽头的黑夜已经模糊了他的时间感,还有多少时间留给他去摇醒他可怜的女儿,编造一个绝不会让人满意的理由说服她远走高飞,再收拾行装制定路线?甚至,他如今还有勇气向她开口吗?

想想她对Marius的爱!她绝不会同意的。他又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天各一方?在他甚至不知道那个男孩能否生还的时候?

这些念头折磨着他,让他脑袋发热,身体发冷。

十五分钟后,Javert离开了警署。一个人。

出乎Valjean意料的是,他回到了他先前站着的那个地方,分毫不差。他依旧站着,像之前一样下巴托着手。

Valjean皱起了眉头。这究竟在搞什么鬼?

Javert又一次直起了身子。可这次他仅仅垂着头,眼睛望着脚下的河水。他就那么站了一分钟或者更久,然后取下帽子,把它放在一旁的栏杆上。接着他撑起身子,一脚踏上桥身边缘,垂眼看着河水的深度。

Valjean身体一僵,呼吸滞住了。

Javert瞪着脚下的深渊,甚至朝前倾了倾好看得更清楚。然后他直起身子,肩膀却耷了下来。片刻过后,在Valjean惊恐的目光里,他笔直地朝前倒去。

他就那样消失在了河水里。没有留下一句话。

Valjean骇呆了,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。

一切都在瞬息之间,毫无警示,毫无预兆。那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掠影——一个一闪而过的深夜幽灵——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,一项真实行举。

是他的眼花了,还是某种陌生的梦魇?或是压力终于把他逼得精神失常?那当然不可能是Javert,不可能是他多年认知中坚拗非凡的那个人,他根本不会——

水花溅起的一声闷响突然让他回过了神,下一秒,他直直地冲向了河。

他甚至没来得及考虑湍急的流速,远处的漩涡,和跳下去时的高度。一种出自本能的恐慌让他猛地越过桥栏,一头扎进了塞纳河。既未经任何思考,也绝非出于理智。

急速冲撞的压力挤走了他肺里的空气,而冰冷的水温又灼烧着他的每根神经。他奋力挣扎向河面,一边喘气一边咳嗽。他发狂似向四周搜寻着,可漆黑中什么也看不见。有那么一瞬间,水浪中折射出了蜿蜒如蛇的银色光亮,所照之处却依旧空无一物,只让他的感官更加混乱了。

“Javert!”他一面叫道,一面挣扎着保持在水面之上,不停地转换着方位。然而传回耳朵的,除了湍急的流水声,只有自他喉咙钻出的粗粝的喘息声。“Javert!”

依旧一无所获。他咬了咬牙,埋进水下。而水下更无依靠肉眼的可能,河水仿佛液态的晚空,带给了他一种毛骨悚然的幽闭感。

他一次又一次地下潜、上浮,下潜,顺循着河水的流向。每一次喘息,疼痛都更剧烈了。“Javert!”他不停地叫着,声音变得沙哑。河水刺痛了他的双眼,也慢慢消耗着他的体力。

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,然后潜入水中。他下得越深,世界便吞没他越深。

他像个盲人般在黑暗中摸索着,无意间,手指扫过了某种类似羊毛质感的东西。他吃了一惊,接着全力够向了它。流水已经快要把那个东西冲走了,而他努力抓住了一角——然后他意识到那是一件大衣。他挣扎着继续向上摸索,直到手指碰到了衣服包裹下的躯干。他用胳膊尽力环住它,然后试图循着来路浮出水面。

可那沉重的负担几乎让他纹丝不动。Valjean开始迷迷糊糊地想着,是否自己也要葬身在这看上去永不见底的深渊了。浸湿的羊毛大衣的重量,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累赘,可他不敢浪费时间去尝试脱下它。除此之外,任何企图解开纽扣的举动都是无济的:既笨拙,也徒劳。他咬紧牙关,忍受着肺部的灼烧感,一边用尽全力蹬腿,一边用他的另一只手向上划动着。

当他最终奇迹般地浮出水面时,夜晚的空气随着他贪婪的呼吸,悉数钻入了胸腔。

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,没有时间可以耽搁。他开始气喘吁吁地朝前游动,挣扎着逆流而上,划向最近的那座桥。

他的身体几乎被逼到了极限,而水浪似乎比之前更加迅猛,一次次将他推回水中,远离得救的希望。他知道如果他停下哪怕一秒,就会立马被冲走。于是在黑暗中,他竭力伸展着身子,勉力支撑着呼吸。

终于,随着最后一次猛冲,他抓住了圣母院桥一侧的一截梯子。他的脚踏上了坚硬的石头,他开始一截一截地朝上爬着。每变换一个角度,那具伏在他背上的滴着水的躯体都会随着他的动作一动,压迫他的脊背。

当Valjean终于爬上桥梯时,几乎是立刻侧滚向一边倒了下来。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肩膀摔得有多重。他没法再动弹了。

他就那么精疲力竭地躺在卵石路上,边咳边喘。

再一次触碰到坚实地面的巨大解脱感,麻痹了他的意识片刻,几乎要让他忘掉周边的一切。可仅仅几秒后,他便猛地睁开双眼,双手撑地匍匐起来。

“Javert,Javert——”这声音如今已轻得好似呓语了,堪堪能从他的喉咙里钻出。

他俯在探长上方,恐惧如野火烧遍了他的每一根神经,又揪住了他擂鼓般的心跳。

“Javert——”

他拨开男人脸上一缕湿漉漉的黑色头发,露出了那双深陷而紧闭的眼睛。Valjean的手掌拍向他湿滑的脸颊,拼命摇动着他的头颅。

探长一动不动。看上去,这副被水浸透的躯体,已再无生命的火苗。

他的声音破碎。“Javert……”

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找到Javert,也不知道他们在塞纳河上漂浮了多久。那个念头开始蚕噬着他——太晚了,Javert已经不在了——而不知为什么,他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。即使理智上完全说不通。

他不愿放弃。

他匆匆朝四周扫了一眼,再次确认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无望,是啊,没有一个人帮得上忙。Valjean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然后开始了动作。早年在土伦时,他曾无意目睹过一场对溺水水手的施救;如今他只感谢那场际遇派上了用场。

Valjean按压了几下Javert的肋部,然后偏过头,嘴唇贴上他的,把空气压进他的肺。接着继续按压,继续对嘴吹气。他的动作逐渐固定成了模式,断断续续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纷乱着—— 


别走,


Javert



如果你死了,


在这一切之后,


我不知道,


该怎么原谅自己。



为什么,


为什么——


你要这样做


Javert?


为什么?



我不——


明白。



Javert,


活下去。



胸部按压,空气;按压,空气——他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,对周遭一切失去了感知。他的脑海里此刻什么也不剩了,他没有绝望地自问这努力是否徒劳,是否该放手。事实上,他的心中是存有这种恐惧的,然而这种恐惧却只让他加快了动作。

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了多久。突然,手下的身体抽动了一下。

Javert的腹部起伏着,身子痉挛得厉害,河水从嘴里呛到了卵石路上。然而他并没有恢复意识,他的咽喉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窒住了。他的身子依旧哆嗦着,河水顺着脸颊一侧流了下来。

Valjean气喘吁吁地坐直身子,情绪如巨浪般冲撞着他:解脱、喜悦,以及不安。他盯着这个男人,看着他的咳嗽逐渐平缓,胸膛开始一起一伏——这让他感觉卸下了千斤重担。

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,毫无畏惧地注视着Javert。不再为了他自己,不再是了。仅仅是为了这个人。

Valjean抱起Javert贴近自己,忧虑地注视着他,让他低垂的头颅能枕上自己的臂弯。

心在胸腔中狂跳着。

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怀中透湿而沉重的重量,感受到了Javert冰凉的皮肤,以及轻微的、时断时续的颤抖。他的身体正尝试从溺水中恢复。

Valjean以一种庇佑般的姿态弓起身子,仍试图喘过气来。他的额头贴上了Javert的,无声地祈祷着。



2021.12.12修订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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